镇子的北边开了一家养牛场，老赵的养牛场。老赵并不老，不过四十开外，瘦削的面孔像用刻刀削出来的山核桃，精壮的体格裹在洗得发白的迷彩服里，干活如秋风扫落叶，走路自带一阵风。

三九接着三伏，老赵精细地侍弄着牲口们，准确来说，是一群黄牛。温吞吞的黄牛们是老赵花了大半退伍费去附近村民家收购来的，近些年村里青壮年都往城里跑，耕牛们也因为大量农机的使用而无人问津，老赵收购和饲喂这些牛儿，可以说是替它们续了命。

清晨，露珠挂在牛棚檐角，老赵在用粉碎机处理草料，掺了豆粕和玉米粉的麦草饲料在晨光里泛着金灿灿的光。牛群的哞叫和嬉闹，织成悠然自得的田园牧歌。老赵从小就喜欢牛，以前赶着牛拉犁耕地，现在放着牛吃草饮水，和牛一块儿享受着慢生活。

老赵羡慕牛，甚至有些嫉妒：“这头黑牛不在乎，那头黄牛也是，这些家伙只管埋头吃草，它们从不想下一秒，或者明天会发生什么。”老赵在修葺牛棚的时候，在打扫圈舍的时候，在搅拌饲料的时候，手上的活越忙，心里越发涌出这句话，他觉得自己兴许是个哲学家。

有时他坐在青石门槛上抽烟，看群牛慢悠悠地反刍，看牛们忽闪忽闪的大眼睛，就拿出手机拍下来，发到抖音里和爱牛的朋友一块欣赏。

晴天的午后，到处青葱翠绿的，老赵赶着他的伙伴们走到旁边的山坳里。大的、小的黄牛们三五成群，分散在整个山坳，不紧不慢地走走停停，偶尔甩动一下尾巴，边走边啃咬咀嚼地上的树叶和地面的青草。山风一吹，树叶沙啦啦的响，牛安静地嚼着，安静地嚼上一个下午，直到老赵急火火地赶他们回去。这时候的山谷最美，傍晚的霞光把牛背染成琥珀色，牛铃的叮当惊起归巢的鸟雀，老赵的胶鞋踩着草棵咯吱作响。

直到那个飘着桂花香的秋日，宣传车开进了山坳。红底白字的横幅在风中猎猎作响，喇叭里循环播放着土地征收方案。老赵蹲在田埂上听完，起身环顾，发现自己的牛场正落在规划区域中。

施工队的测量员来得比想象中快，他们带着仪器走过牛棚时，老黄牛阿斑突然挣断缰绳，犄角挑翻了三脚架。

拆迁动员会上，拆迁办的同志指着规划图说得很诚恳：“老赵，这里要建一所学校……”老赵盯着规划图，仿佛看见了孩子们在美丽的校园里奔跑欢笑，他愉快的签了字。

老赵要和他的伙伴们分离了。隆隆的货车带走了沉默的黄牛。

老赵收到了一笔不菲的赔偿款。打那之后，熟人见到他总要调侃一句：“老赵，你可发财了。”老赵面色微微发红，轻轻摇头算作回应。

老赵发财了，他时常想起那群黄牛。